一旦和大家熟悉,也明白地獄島上都是好人(因為壞人都關起來了……),解除敵意的小伶仃便展露出乖巧懂事的一面。莫說是那些大男人,就連婆婆媽媽們都心疼得不得了。一有什麼好東西就送到二島主這兒獻寶,明擺著把小伶仃當自家孩子寵。
「這當歸鴨燉了三個時辰,真真嫩得入口即化,來來,小伶仃先嚐一口……我還捨不得讓孩子他爹吃呢!你骨瘦如柴的,怎麼都吃不胖?」
「這紅燒魚可是樂嬸的獨門手藝,三島主可喜歡得不得了……伶仃乖,要全部吃完喔~~」
「還有這枸杞燴三鮮……」
「……」
問天譴每當用餐時刻回到房中,就見到小男孩乖乖坐在桌前,端著碗含著筷子可憐巴巴地望著滿桌好料,不知該先吃哪樣,才不會得罪那些婆婆阿姨們。
「……」男孩怯怯地抬眼望著他,盈盈水眸中訊息再明確不過。
~~幫我吃、求求你幫我吃~~
問天譴嘆口氣,還是在他身旁落坐,孩子立刻乖巧地遞上碗筷。一邊享用美食,男人邊思考著,稍後得到後山去練練功,不然天天這麼吃下去身材很快就像大哥一樣……(聖(皺眉):嗯~~二弟你說什麼?)
※ ※ ※
最讓島主們傷腦筋的事,就是小伶仃一直不肯開口。
根據將他撿回的第一任飼主不負責任的證詞,說小伶仃確實不是啞巴。但是他自從來到地獄島至今已經三年,從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這毛病還是問天譴先發現的。
有好有壞的是,除了問天譴,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很聒噪。所以小伶仃只要點頭微笑,乖乖接受大家的好意即可。即使不開口,也不妨礙他的生活作息和行動。但也因如此,他就更加不願開口。
這孩子的乖巧實在遠非常人所能及,只要問天譴交代一句要他不可擅自離開,他就乖乖在家待到男人回府。行走間輕輕悄悄宛如小貓一般無聲無息,彷彿不願讓自己的存在驚動任何人或是這塊大地。
即便如此低調,他那精緻無比的嬌美容顏總讓每個見過的人驚豔不已,難以忘懷。
也因此,生性內向害羞的伶仃只要想到出門就必須面對那些時刻想找機會搭訕的人們,就更不想出門。
他只想等著那個人回來,聽那人聊天說話,陪那人吃飯散心,偎在那人懷裏休憩。
他的世界,只繞著那個人轉動。
那個男人,就是他的天、他的一切。
孩子喜歡單純的生活,有那個人在,就夠了。
他其實不明白為什麼大家一定要他開口說話。
雖然日理萬機,問天譴還是試著每晚睡前和他談心,但是男孩總是靜靜坐在他對面,用那萬里晴空一般水亮清澈的藍眸默默瞅著他。一綹寶藍長髮垂在額前,孩子伸手揪著,在白皙玉指間無意識地纏繞,專心聽他說著地獄島的日常瑣事。
不管是多無聊的日常操兵或巡視海防,只要男人一開口談起,他就津津有味地聽。
問天譴說完一個段落偶而會順口問他幾句,引他回話。這種時候,男孩就會露出侷促不安的表情,粉唇微張欲言又止半天說不出句話來,然後低下頭捏著衣角,一副做錯事等著挨罵的模樣。
心疼不已。看見那畏怯地縮成一團的無辜小臉還罵得下去,算是人嗎?
這種時候,問天譴只有把小人兒拉進懷裏安撫,在心中嘆息。
※ ※ ※
不久,四非凡人提出一個好建議。
「讓伶仃跟其他孩子一起讀書如何?」
聖閻羅撫掌點頭,「此計甚好,如此一來二弟也可多出一些時間歇息。」
問天譴沒反對,心中卻頗為不豫。一想到要讓他的伶仃和其他同年齡的孩子混在一起,內心就隱隱覺得不悅。
此時的他,還不明白那種想把重要的人藏在身邊,不願他和別人熟絡的感覺……
--叫獨佔。
四非凡人看在眼裡,想是二哥不忍開口,乾脆自己去找孩子談。伶仃低頭玩著手指,靜靜聽著四非凡人口沫橫飛的解釋,眼光不時瞟向窗外,水漾藍眸中有掩不住的疑惑和恐懼。
--怎麼不是二島主來跟他說這件事呢?
--是不是因為伶仃笨拙,所以二島主不要他了?
--去上學……是不是代表伶仃得離開這裏了?
「……所以伶仃啊,你要聽話,老二也希望你早日和其他孩子一樣習文學武,有一技之長,才不會處處靠別人保護你說對不對?」
--所以,是二島主嫌他沒用,處處要人保護,覺得討厭了嗎?
「伶仃?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孩子默默點頭。
「你也快七歲了,現在正是時候。先學文,後學武。我會和老二商量讓你學什麼武藝合適。」四非凡人慈愛地摸摸他的頭。
「那就這麼決定。明天一早我來帶你,今天早點歇息。」
「………」
問天譴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想著回府如何和伶仃解釋上學的事。一路上走著拳頭握緊了又鬆開,然後又握緊。
--若是孩子不願意,又該如何?
--他的個性內向,萬一被那群野孩子欺負怎麼辦?
心思煩悶的男人還沒到寢居,就聽見風中傳來微弱的嗚咽。那熟悉聲音分明是……
心猛然一緊。男人加快腳步,幾個大步就推開房門:
「伶仃。」
房中無人。
問天譴眉峰緊攏,微一思索,立刻往後山的涼亭奔去。
果不期然,涼亭中一個寶藍色的小小身影正趴在圓桌上哭得傷心不已。單薄的肩頭不住顫抖,細細柔柔的低泣像一條條銳利的鋼絲把男人的心也絞得粉碎。
--這孩子許久不曾哭得如此心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問天譴撫著胸口,一陣沒來由的悶痛讓他一時說不出話。走近孩子身邊,寬厚大手撫上那小小腦袋時,孩子嚇了一跳,猛然抬頭一見是他,急急用袖子擦乾眼淚。
「發生何事?為何如此傷心?」因為焦急,問天譴的語氣比往常嚴厲許多。
「……」男孩驚慌地搖頭,垂眼看著問天譴的衣擺,眼淚像晶瑩珍珠般止不住地滾落,他擦了又擦,一張小臉因為過度用力被擦得紅通通地,站在問天譴面前緊咬下唇,一動也不敢動。
「伶仃,」雖然心中隱隱抽痛,問天譴卻板起臉,「男孩子不可如此軟弱。到底發生何事?」
還是沒有回應。男孩的身體微微顫抖,小拳頭揪得死緊,想是極力忍住淚水。看著他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一股沒來由的怒氣卻突然竄上心頭,男人不悅拂袖,沉聲道:
「不願說便作罷,吾回房了。」
問天譴從來沒有對他用過這麼嚴厲的口氣。
伶仃一驚抬頭,男人已轉身邁開步伐。他瞠大眼睛伸出手,淚眼婆娑地望著那高大如神祇般的背影漸漸離去,粉唇顫抖著,一句話在舌尖頓了又頓,終是說不出口。
--二島主,不要伶仃了嗎?
問天譴其實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心裡很清楚,他氣的不是孩子,是自己。他氣自己無能,無法讓伶仃全心全意地信任,讓他像個正常孩子一樣成長。
伶仃不肯說話一定是心中的創傷無法平復,而自己卻無能讓他忘卻這些悲傷。
問天譴哪問天譴,你連一個幼小的孩子都救不了,還敢自許慈悲仁義?
走了幾步,問天譴發現身後有細碎步伐悄悄跟著。他一停,那步伐也慌忙停下。
不動聲色地放慢腳步,問天譴緩緩踱回自己房間。房門刻意微攏,讓小人兒可以不著痕跡地躡進來。他逕自更衣上床假寐,邊思索著邊等著孩子回房。
--讀書一事今日就先擱著,待會先安慰他一下,問問到底何事如此傷心?若像上次一樣又有人偷跑進來搭訕嚇著了他,查明來者之後吾必定嚴懲。
窗外不知何時颳起一陣又一陣狂風,男人鼻尖聞到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剛剛明明就在吾身後不遠,已經快半個時辰,怎地還不見人影?
豆大的雨點淅瀝瀝地由小而大,由疏而密,雨水打在工匠精心打造的琉璃瓦上,琤琤琮琮清脆響亮,屋內主人卻是無心欣賞。
--這孩子會不會,迷了路?
此時,門外一聲微弱抽泣在滂沱雨聲中清清楚楚地打進男人心中,問天譴掀被而起,隨手抓起外袍,打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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